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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人四支柺的日子

黄焱红 黄老头小木屋工作室 2023-02-21

8年前随手拍下的几个小视频,拼凑起一个真实的个人纪录片。今天看起来尤为珍贵




2012年,已经61岁的我还行走在旅游采访路上。12月的一天,我正在南京拍摄,突然接到妻子电话,她不慎摔倒,股骨颈骨折,住进医院。

马上收行李,买机票,匆匆打道回府。

女儿也从深圳赶回,她在医院陪护多日后,返回深圳,有点不放心地把接力棒交给我,一再叮嘱了几件必做事项。我一一铭记在心。


病友的孩子很可爱,给她拍了不少照片


隔壁床的老婆婆骨折,老公天天来陪,感动之余,拍了几张照片送给他们 


另一间病室的老人家过生日,也赶去拍照


接下来,我每天按时去医院送饭,也陪妻子聊天。她是我的摄影老师,80年代初,婚后不久,我就靠着近水楼台,认真跟她学习摄影。后来,这个技能改变了我的人生,得以中年改行,做了20年旅游记者。

在医院,我也不忘这项技能,热衷帮其他病人拍照,再把照片送给他们,成了一位颇受欢迎的老同志。

妻子14天后拆线,医生宣布可以下床了。我赶紧买了一对柺杖,还试用了一番,在走廊里拄柺疾走如飞。护工小徐赶紧劝我:“黄老师,不要这样,不吉利的。”没想到,这句话后来不幸被应验。

 

把我送上火车的陌生人


出院后,妻子在家里拄着双柺慢慢行走,生活基本可以自理。我请的假也快到期,临走前,和几个摄影发烧友去了一趟犍为,散散心,顺道拍摄保留至今的小火车。

都说祸不单行,我也紧步妻子之后尘,摔断了腿。

意外是在黎明时分发生的,天还没亮,我去追赶缓缓开出的小火车,被地面一个突然隆起的坡绊倒,狠狠摔在水泥地上。疼得根本站不起来,当时就觉得糟了,肯定是骨折。

同行的人扶我站起来,一个好心的当地人又搬来一张椅子。我打电话给妻子,向汇报这一意外。连我自己都觉得此次意外过于奇葩,一边说,一边忍不住笑起来

妻子更不信了,一直催我,有啥事快说,不要再开玩笑。


椅子也是别人送来的


总算回到成都,先去医院照了片子,髌骨粉碎性骨折,碎成八块,回到家,被搀扶进屋,就像犯了大错误小孩子,怯生生来到妻子面前,她彻底惊呆,被眼前这个只顾自己贪玩没事找事的老公气得无语。

接下来,她又给不久前认识的骨科医生电话求助。但我不想动手术,死活不去医院,终于,以前的老同事杨女士帮我联系到祖传中医骨科杜老医师他的爷爷曾经给周总理看过手臂。

第二天一早,杜医生带着助手小董登门,看了看,先轻轻拿捏几下,然后敷药、上夹板固定,给些口服药,接下来,他来过两次,以后就小董每天换药。


杜医生的母亲和爷爷都是中医骨科界的名人 


从这以后,开始了一段艰难日子。

妻子拄着双柺做饭,又用绳子拉着临时送餐车送饭,就是个拆了靠背的电脑椅,轮子太随性,经常撞墙。   

早上洗漱也困难,妻子只能把装了水的漱口杯揣在羽绒服口袋里,用头顶着湿毛巾,拄着柺走在我床前,像足球运动员顶头球一样把毛巾传给我。我伸出双手捧住,擦完脸再放回她头上。  

不能下床的日子太难捱,消磨时间的最大内容就是坐在床上打电脑,写一本有关麻风的书,这几年去过一些麻风村做志愿者,也记录了很多感人故事,正好用这段时间写下来。想不到,见证了那么多麻风群体的苦难,今天,苦难就发生在自己身上。 

几个月后,和翠屏姑娘一起完成了《最后的孤岛》一书的编辑、筹款和印刷。


这株盆景现在还在,叶子早已数不清了

  

写累了,就发呆,或是逗小狗玩。它跳到床边的椅子上,用自学的作揖动作讨要吃的,让人暂时忘记烦恼。

朋友老龙送了一株只有7片叶子的盆景,平时完全不热爱养花的我,竟然常常盯着它看,认真观察并清点每一匹新增的叶子,为它一天天长大而欣喜,数到30多匹以后就数不清了。



视野之内还有窗外一株桃树,它也用枝叶的缓慢变化提醒我时间没有凝固,从发出嫩芽、开花、吸引人拍照,到桃花凋谢、枝繁叶茂。平生第一次这么真切地从一棵树感受到季节交替的细节。   

冬去春来,终于有一天,我试着站起来,拄着双柺走出房门,在走廊和妻子意外见面,四柺相逢,她吃了一惊。我脱口而出:“敖包相会”。两人都笑了。

    


想起来也有点怪,同样的事情,放在我身上就会变得滑稽。比如,妻子受伤后,女儿第一时间返回,见到母亲便抱头痛哭。担心女儿伤心,我没有把受伤消息告诉她。春节前,她回成都探亲,不见我去机场接,到家又不见我开门,女儿奇怪地问:“老爸怎么啦?” 走进房间,见到卧床的老爸她非但没有哭反而忍不住大笑。

朋友们来探望,也纷纷扔下同情心,带着惊喜和我们一家两人四柺合影,都笑言,这样的事情太罕见。


 

我选择的保守疗法免除了手术,但康复却极为艰难。卧床两个月的腿像根棍子无法弯曲,康复开始后,妻子也迅速变脸,俨然一位严厉教官。每天数次,毫不留情地把我揪起来,强迫我压腿,还坐在椅子上用她的柺压我的腿,疼得老夫龇牙咧嘴汗流浃背,幸亏我当过三年知青,有了插队那层苦垫底。

为了激励自己,我自制了各种角度尺子,制定了间隔5度的一个个小里程碑,其实,每减小一度两度都要付出极大努力。90度是个大坎,好多天都过不去,只好去医院康复科求助。试过几次,但效果甚微。医生看我太痛苦,也劝我放弃,以后再去办个残疾证。

我不甘心,一旦进入残疾行列,不能自驾,也无法旅游,我深爱的小木屋、草原、白桦林都去不成,大量美好事物将离我,唯有继续坚持下去。



在李教官严格逼迫下,经受了一次次挣扎,总算迈过90度的瓶颈,之后,康复进程骤然加快,尺子不停更换,很快接近正常水准。接下来的重点就是走路训练。

康复过程中,我意外看到一则消息:小狗摔断了腿,主人把它放进水里游泳,小狗很快痊愈。受到启发,我每天也拄着拐去楼下游泳,竟然也很快奏效,提升了走路质量。

苦难的日子终于熬到头,2013年下半年,我的腿伤痊愈,但不敢登山,不适宜继续旅游采访,次年退休,然后住进麻风村,开始了麻风博物馆建设,连续几年,自驾十万公里,跑了160个麻风村。再后来又来到中俄边境的恩和小木屋,把日子过成了诗。

八年过去,但这段相濡以沫的日子至今难忘。     (写于2020年12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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